謝瀟與風灼本來要好，小時無知還差點將他刺死，謝瀟懷著愧疚被責令在家廟思過一年，風灼於此也同樣愧疚不已。自此親厚有加，如同兄弟一般出入。他完好歸來，他定要設以薄酒相待的，寫了拜帖去風灼府上請，至臨晚做家中小宴相聚一回。

謝家東院裏種了一棵棗樹，正是秋季棗樹成熟時節，紅紅綠綠的掛在樹間迎著夕陽餘暉，十分溫暖。從幕國運來的幾個品種的桂花雜種在院子裏，競相開放，空氣中染了一層異國香氣。

正廳上坐著謝瀟並兩個家臣作陪，風灼與明玥一同應邀前來，李逢秋半步不離地跟著明玥，生怕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花招。

眾人分幾而坐，風灼自然坐在左上首，依次為明玥與李逢秋，謝瀟坐右上首，其餘家臣也依次而坐。正上位空懸。各人幾上都是應景的美食，新鮮葡萄蜜瓜，炙烤肥嫩的羊肉，燙時蔬等物，主酒是十年前窖藏的紅葡萄酒，醇美而澀甘，又以手抓飯為最後主食，全做家常，並無十分新奇的。

明玥也少見這種制式，嘗之有味，多吃了一些葡萄與手抓飯。

“我府中新聘了一位琵琶師，琴技十分了得。”說罷便叫小廝去請。誰知管家卻來悄聲報於謝瀟：“賀娘已不在府中，不知何時出走了。”

謝瀟本欲發作，但管家眼瞥眾人唯一三皇子風灼為親貴不敢得罪，才說：“如今城中來了一位琴師，堪稱神人，我這就叫人去一定請來。”

不過半刻，果然就來了一位抱琴女子，她不似賀娘遮面，青瘦面龐顴骨暴突如何看也稱不上是美的，似有隱疾。只是氣質清流安穩，比一般俗物又有一番不容侵犯的高貴。眾人的目光從明玥嬌媚造作的容顏上挪開，轉而投向這個女人，沒有人能勘破其中奧妙。

她在廳中盤膝而坐，自報家門道：“小女子長音乃麗水城人，自小四處奔波流浪，聞得邏些城內有頗識音律者，特以此前來。不知各位達人與夫人想聽什麽？”

她的嗓子如同破風箱一般，每一句話都透露著她生世飄零，句句也透露出討好，可從這樣的嗓子這樣的人的口中說出來，沒有人覺得她可悲可憐可泣，甚是突兀。謝瀟輕哼一聲，心中怨管家隨意拉一個人來，若是害他出醜，必然是要他好看。只得硬著頭皮說道：“撿你熟練的一首彈來聽聽。”

這名叫長音的女子道：“我三歲通音律，五歲熟梅花三弄，七歲曉高山流水，八歲便已參悟廣陵散，十幾歲時便已作曲數十支，實在不知到底哪一首算得上頂熟練的。”

在做的一幹人等皆哈哈大笑起來，明玥率先嘲諷道：“哪裏來的鄉間女子，竟然也能說出這等大話，這裏在坐的誰不是博聞強識的，或都不如你？”

長音不氣不惱說道：“各位大人夫人學識淵博，只是在音律上未必有小女子參悟深。”

郭純原是著名謀事軍師祭酒郭嘉之後，只聽他說道：“琴師雖以琴侍人，但人卻以心諫君，此為伎人之氣節。若果有參悟，何以有如此冠冕堂皇之論。”

長音轉身對郭純匍匐一拜，行大禮道：“大人說的極是，是小女子多言了。只是師曠擲琴以諫平公雖為好意不免傷了琴，我等小民怎敢有如此之舉？只得修習琴伎為佳，不敢妄論國政。”

郭純也是無話可說，謝瀟見此女子果有幾分才情，放下懸著的半顆心，問她：“若是皆通熟，不如你隨意彈一首如何？”

長音應答稱是。

風灼原不好此事，一口一口吃著悶酒，也不搭理他們這些婦孺之語，何必為難一個賣藝的伎人？看見君子氣度也不過是個虛妄的假面具。與他這身虛假的臭皮囊無二。

忽然一陣蹡蹡之聲疊起，驚醒吃酒的人。九曲回腸，金戈之聲跌宕，很難想象有人竟然用古琴悠遠之音彈奏琵琶的鏗鏘之聲，又是《十面埋伏》，謝瀟皺著眉頭。一曲完畢，眾人再不敢有何輕賤之意，長音也被領去拿賞錢。

半晌才回過神來，郭純道：“此真乃奇女子！”

李逢秋吃著酒，嘀咕一聲：“她本就是奇女子，江湖人稱魔音琴娘。沒想到居然在這裏見著。”

明玥聽說才驚奇地問道：“你是說她是巫長音？”

“似乎是叫什麽音來著。”郭純說道。

李逢秋聽他連別人的名字都沒聽清，居然就以腐儒那一套忠君思想去教導人家，不由輕蔑道：“天下誰人不識君？恐怕也只有坐在廟堂之中食膻飲漿之人才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。”

不待郭純發作，風灼問道：“我聽說她被困嘔血之癥，多家名醫幫她診治均無果，就連孫悠鶴這樣的醫仙也無靈藥可醫？”

明玥聽他問出此言，心中暗笑自己計謀成了一半，李逢秋不疑有他，嘆道：“她面貌如此，想必就是被這病癥折磨的，真乃天妒英才。”

謝瀟難免一陣惋惜，風灼憂悶之間又吃了一杯悶酒。忽而有侍女前來請安道：“夫人聽聞公子在此宴飲貴客，特命奴婢送來幾樣新鮮吃食以表敬重之情。”

說罷在各人面前放置一碗湯，湯是用雞肉，老鴨，豬骨熬制，撇去濃油，再以小麥粉，芋粉等制作精巧荷葉，蓮蓬，荷花等物置於其中煮熟，作以食鹽即可食之，是上等的待客之佳品。相處此等佳肴的人必是用了十分的心才有的。

就連往日嬌寵慣了的明玥也覺十分新奇有趣，連吃了兩口，入口又極其清爽，想必這紅的綠的也是有極大的講究，不免有些傷懷，以往這等小吃在她家必是能夠天天有的，如今……哎！

謝瀟看向風灼道：“我也是沾了你的光，才能享用此等美食。”

眾人聽聞哈哈大笑，皆對風灼遙遙一拜。

風灼知他其中深意，只好屈就喊稱：“哪裏，哪裏。”“不敢，不敢。”“勞駕，勞駕。”等虛言。

待至天黑透後，宴會方散。謝瀟派人將明玥與李逢秋二人送回風灼府上後，獨留他敘話。

至內室，叫小廝上了兩杯茶來，他吃了一口才問：“為何要帶那個明玥歸來？你就不怕陛下又作出什麽意外之事嗎？”

風灼嘆一口氣道：“為什麽偏偏是我？我已經退隱朝堂，她為什麽偏偏還要逼我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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